小满妈从公司急慌慌赶回家,看见个面色苍白的小满病怏怏地躺在床上。

“妈,早上测的体温,38.2℃”,小满往妈妈身上一靠,只觉得脑袋里全塞着吸过水的发霉棉花,涨涨的,沉沉得压着,她无意识地拿额头蹭她妈脖子。

小满妈一听有点儿着急,现在发烧可是个麻烦事儿,送去医院做个核酸不说,还得一直呆在发热门诊隔离。小满妈摸摸孩子的额头,只觉得烫,摸不出个所以然来,又让小满测了一遍体温。

“胳膊夹紧呀?大热天的怎么就感冒了?让你空调温度别开那么低,这下好了!”,小满妈用手擦掉小满额头上的汗,把她碎发全拨到旁边,“妈给你倒杯热水,阿莫西林吃几颗,咱好好睡一觉,捂出汗来,醒来烧就退了。”掖好被子,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床头,不放心地再次叮嘱,“睡醒了就多喝热水!”

小满不想听她妈唠叨——发烧了为啥不去医院?随便吃药万一更严重了咋办?书上不是说捂汗是错误的退烧方式吗?小满越想越头疼,几个疑惑横冲直撞,撞得她头晕眼花,直使她迷迷糊糊点点头打发她妈——水也没喝,药也没吃,一头睡了过去。

睡醒了,头更疼了,再测遍体温——38.8℃——小满妈眯着眼睛看清水银柱,让小满戴上口罩,俩人直奔中心医院发热门诊。到了医院,小满和她妈便被一条横栏隔着了。

医生采样完核酸,对小满妈说,“估计要等个六七个小时,晚上十点多结果出来了,没问题的话再去挂急诊就好了。”

“十点!?”小满的头脑清醒了些。

“最快也要九点——上一批核酸刚刚做完,你们要等下一批一起。”另一个医生补充道。

小满眉头一皱,看着她妈,“就应该早点把我送来的!”语气太冲,小满刚说完就开始后悔,张了张嘴,什么都没蹦出来,只是肩膀垮了下去。

空气一下子冷了下去,沉默如死海般吞噬一切。小满想,我又说错话了。

小满瘪着嘴,好一会儿才又开口,“那你先回去吧,别在这陪我,要等好久呢。”

小满妈拗不过,最终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,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小满,“隔两个小时就换一次,自己一个人坐着,别和别人靠在一起。”说完又无措地催了搓手,一次次捋着耳边的碎发,像是想起来什么,扯出一抹笑容来,“妈回家给你包饺子,前几天你不是老喊着要吃吗。家里还有绿豆汤,妈也给你带来吧?”

“好,好……你快回去吧。”小满边说边咳,不知第几次调整口罩。她站在阳光下,身后隔离区的冷气一丝丝漫过她的身体。

小满看着横栏之外的母亲——她站在台阶下,脖子伸得长长的,眉头也是紧锁着,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冲她挥挥手,转过身骑了辆小黄车,路过她还冲小满“叮叮叮”。

太阳最是毒辣的时刻,小满站在隔离点的门口久久地望向母亲消失的路口。街道上人来人往,母亲的背影却一直在小满眼前晃。此情此景,小满忽然有些恍惚,仿佛自己回到了小学,正站在校门口痴痴地等母亲一起回家。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呢?今天妈妈会做什么好吃的?妈妈今天有没有想小满呀?小满失了神,眼睛干干的。

不知多久,医生朝小满走来,示意她进去等待。

“小姑娘,不要老站在太阳下面。”

小满做了好多梦——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、那么清晰:

手里的木头铅笔摔过几次,小满才写几个田字格,笔芯就自动掉落,只落下个空空的洞,矮矮的电视机柜前全是一圈圈的木屑。母亲在新闻联播的结束音乐里到了家,高高地举着两包方便面,像是故意摇出碎碎的沙沙声来诱惑小满似的,用着极其俏皮的语调询问:“我们今天吃泡面!好不好?”小满握着削了半截的铅笔,立刻从板凳上跳起来欢呼:“好——”

小满于睡梦中看见那时的母亲,还是那一弯细细的眉,眼角坠着浅浅的鱼尾纹。面很快煮好,满满的一碗,小满狼吞虎咽。她轻轻地摸着小满的头,用亮亮的眼睛看着小满,“方便面这么好吃呀?”

热气氤氲着,于睡梦中,小满终于看清母亲眼里那亮亮的不是寻求肯定的期待、不是被夸赞的欣喜,分明是转瞬即逝的泪光。然而这是否太迟、太迟?——细腻乐观如她,竟能在如此疲惫之际仍让小满的生活充满了简单的幸福;年幼天真如她,那时竟只执着于碗中热乎乎的汤面,却忘抬头看看母亲——现在才看清,是否太迟、太迟?身体如火炉滚烫,冷气却无孔不入地刺骨,冷与热不断拉扯,似要将灵魂也撕碎,小满靠着椅背,划落一滴眼泪,跌入下一个梦境——

冬日的太阳那么吝啬,但小满从不担心,因为母亲有魔法把它全部收集。小小的院子里挂满了母亲晒的棉絮,皱巴巴黑黢黢的棉絮被母亲一扯、一拍、一抖,便白起来了,胖起来了。小满坚信,如果棉絮是大朵大朵绽放的云,那么母亲一定是云彩间舞蹈的芭蕾家,小满则会在云朵里捉玉兔,晚上再躺在蓬松的白云上做一个香甜的梦 ,等待第二天日出妈妈温柔地把她唤醒。

沉沉的梦境之中,母亲的呼唤一声声从远方传来,小满被医生喊醒,她顺着医生的手往门口看——真的是母亲!

打开保温盒,饺子晶莹饱满,绿豆汤清热解暑,梨子沁人心脾……小满猛然抬头,一股莫名的心颤山崩海啸般席卷向她,但小满只是站在横栏前,看向她的母亲,仍是一弯细细的眉,却烙着那怎么抹都抹不去的深深皱纹。那鱼尾纹上是否坠着一滴眼泪?一滴小满一次次忽视,却一遍遍为小满而流的眼泪?

小满看着母亲,千般言语涌上喉头,却只干巴巴地问:“妈妈,你吃饭了没?”

站在横栏之前,阳光早已消逝,小满却不再觉得冷。时间是个小偷,偷走了那么多闪着光的日子,经此一梦,小满终于发现,原来母亲的魔法叫“爱”,原来哪里有母亲,哪里就有热乎乎的汤面、暖融融的棉被。阳光只够照亮小小的庭院,但小满的生活却是被母亲的爱填满的。 母亲是一条河,默默淌过所有苦难。哪怕生活给她再多的灰暗、挫败与泪水,她总是给小满以缤纷、幸福与欢笑——然而现在发现,是否太迟、太迟?我的妈妈,我该如何填满您那深深的皱纹啊!我用我的病痛、无知与任性填满了您,您却用爱填满了我。

母亲看着小满眼眶渐渐盈满泪水,赶忙解释,“妈妈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肉,紧赶慢赶——是不是一个人等久了?一个人在医院怕了吧?”

小满一次又一次摇头,“不是的……不是、不是的!”小满捧着沉沉的饭盒,望向横栏外的母亲,银白的头发在月光下寒刀般刺伤了她的眼,终于哽咽着开口,“妈妈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小满妈的话停住了,她愣了一秒立马笑着说:“这算啥!妈妈为你操心还少了?你一出事,妈妈的心就空了一块,看到你好好的,我的心才算满了呀。”

小满不说话,想飞过横栏抱抱她的妈妈。

晚上九点的医院空荡荡的,一轮满月柔柔的照着,这世界上最爱彼此的人。

点评:标题“满”含义丰富,脉络清晰。饱满又细腻的情绪,在不同场景之间自然流动,体验和认识随之而来,温馨感动。(指导老师:罗义芳)